《淮南子》里面写到仓颉造字时,言“天雨粟,鬼夜哭”,自是因为造化不能藏其密,灵怪不能藏其行。佛家说文字般若,谓文字能诠般若之法,又云文字之性空寂而本来解脱。文字似乎生来不同。
当这些生而不凡的文字与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相连接时,它所承载的信息和代表的意义就无可争议地被无限放大了。《三国演义》中大将阵前对战之时总要咤一句“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孙悟空每每出棒也都要吆喝一句“吃俺老孙一棒”以彰声势;文人们也屡屡借名抒怀字、号数不胜数。多情之辈,像三毛和张爱玲,一个说“我的手指,一遍一又一遍轻轻划过你的名字——荷西·马利安·葛罗。我一次又一次的爱抚着你,就似每一次轻轻摸着你的头发一般的依恋和温柔”,一个说,“只能独自呼唤你的名字。在冬夜里取暖,空守一份寂寞,也是独处时淡淡地回味”。好像只是念叨念叨着那个名字就会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015123711207,面对这一串数字,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是什么?”,何夕不是,《我是谁》里是任何一个人都不是这样的反应。正如小说开头的第一句——“是谁?”在身份验证制度之下,在系统的严格、机械并且是理所当然的不近人情的操作之下,姓名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一串数字,从人类不连续的DNA双螺旋链上大段无意义的空白碱基对转换而来,代替你成为你自己。
在身份验证系统之下,这串数字应该是为人类服务,最后却变成了杀害人类的凶手。无比科学、无上严谨的数字系统出现了漏洞。“何夕”这个人的存在被系统从巨大的数据库抹去,手机、便利店、汽车甚至家,原本他畅通无阻的一切都对他大门紧闭。连他的未婚妻也因为身份识别器的警报一把推开他,落荒而逃。现代文明社会将他排除在外,何夕成了活着的隐形人,或者说一个异类,一个不属于地球的天外来客。亲友们能够触摸到他,能够触摸到那个他们熟知的何夕,却感应不到他的数字,于是他们恐惧,他们怀疑,他们驱逐了何夕。撕下那层面纱,何夕真正回归到了恐惧中的孤独的存在。显然这是数字的胜利,是系统的胜利,是制度的胜利,是人类的失败。何夕为系统的小小错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只是巨大灾难的序章,系统运行的紊乱导致了社会秩序的空前混乱。习惯了身份识别的人们,在失去这种理论上绝对可靠的支持之后,陷入令人绝望的无边恐惧中。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被迫经历了一遍何夕在恐惧中失去身份无法存在,却奔走无路呼告无门的无能为力,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并未像何夕一般不幸地付出生命的代价。
标签化盛行之下是理性的缺乏。如果说人是借由姓名获得与历史、与文化的联系,数字的代替则完全斩断了这一联系。同时,也斩断了我们能攀援而上的巴别塔。散落在地上的人,在纸糊的安全之下苟且,“我是谁”的焦虑在梦的意识深处流动,不断累积,涓流成海。然后,一丁点微末的火星,引爆了这颗定时炸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是谁?!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地问遇见的每一个人。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而何夕,没有了数字的何夕和他没有了数字的未婚妻在系统的机房前,相拥死去,死得像是对世界的凭吊。依靠数据库匹配的他们,直到死去前一秒才认识对方。是的,他们确实是死去了,但更像是挣脱了教唆,面对世界的撕心裂肺的呼喊,也许他们才是回答。
在这个世界上,不论科学昌明、技术发达至何种地步,人都只能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或者途径。散落在大地上的人们心怀恐惧,因此,铸造了飞入云端的巴别塔。高高在上的上帝耶和华也心怀恐惧,因此,推倒了彩虹下刺破苍穹的巴别塔。自此,南腔北调自说自话,人类活在孤独与误解中。尔后,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造化白于天下,始为交流通达。
在神灵灭失的今天,也许这些传说只是鬼力乱神的胡言乱语,我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勿要再次用科学的神推倒仓颉的巴别塔。
作者介绍:
关格格,女,1995年生,bevictor伟德官网政治学院13级法学本科在读。爱好阅读、音乐,是扬华文化站的成员。座右铭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