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泱泱,万丈霞光,震铄古今,鼎立一方。回望世界历史,唯我中华文明,经久不息,悠长无间,千古挺立,光耀四方。盖自炎黄百衍生息,经夏立国,秦汉一统,讫至民国之初,殆四千六百余年,可谓漫漫悠悠也;或严谨言之,仅自周共和行政以降至民初,亦得二千七百五十余年,此则当于众之世界,不为后也。是故中华者,实无愧为悠久之民族也。然中华之光大,匪特史情悠久,盖其伟者,乃立于万国之当世,而为仅有之历史无间断之民族。以此言之,其史之详密,及史之连贯亦可观之矣。而发此连贯详密之史,则中国浩浩之故况跃然纸上。
然则中华万古之世,虽存翔实无间之史传,而难觅明其历史之国民。此尤以近代以来之实况为有识者诟;近世众人,或主动跟风,或被动接受彼为政治附庸之历史,进而据此空谈,全然无真实材料之本源。余固嗜历史,好史传之览,并藉此养成独立之思想。而就此思想言之,其得来则需入于材料,而悟于头脑。余就历史之故事,常生无尽之思索,或之于政律经济,或之于文教风俗,抑或于其他诸类也;然竟未有思考于国民之历史,直至有幸得阅《国史大纲》,才知过往所谓观于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诸类之历史思考,皆为南辕北辙之穷途,皆为可有智识而不可谓真谛之思索。于是依托本书之前言,集中抒以著者钱穆先生之观点,即对于国民之历史之见解。
一、国民之知史
中国为世界上历史最完备之国家,千百年来不止有以二十四史为代表之诸多官修史书,亦有数不胜数之半官方或民间史书传世。无论丰富之史物,即凭此浩瀚之史海,中国人便拥有无尽之识史方途。但观之近世国民,自满清季世以降,鲜有明史通经之士;而广大国民既无基本历史水平,却习以藉史论道,犹以某些政治集团,常为政治利益而轻言妄评,胡诌历史。甚者,则胡言中国自秦汉以降为“封建时期”,不顾史实,特以其胸中所臆测之全史为本而编造合其政意之“专制黑暗”之封建历史,并据此造言于政治。然此种典型所塑造之历史,实为一时热情,鲜有外在之根据。进一步言之,据此般臆测历史中脱出之更化或“胜利革命”,往往除了破坏社会和平进步,至其胜利则旋复其所臆造之历史阴暗面,或陷入乌托邦乱局,盖因其并未真正认识总结中国历史。此则晚清太平天国与百日维新及民国军阀割据之类也。
自满清末季国事动乱,国人多务力于惩前毖后,而多有个人与集团期以西人之方革除国之弊病。然其激进者,急于求成而臆造历史,断言之“落后腐朽的封建主义无法战胜先进的资本主义”,竟必以革命去之也。盖其如此,则全无顾历史真相,而当世国民又亦受煽动,致真历史埋没,曲历史横行矣,而一国国民全然无历史之智识也。而国民无智识,则中国历史无从延续,国民亦无从认识其身为中国人(或称之华夏人)之基本要素;惟其甚者,则国民根本丧失属于本民族之自我价值判断能力,且国之行运改化亦难出实际之效果。而以上所述,诚可由民国西化风观之,此影响,则深且远而达于今时也。
试看眼下中华汉地,言秦汉至民国之历史,无不脱口便“封建时期”、“小农经济”、“黑暗”、“专制”、“集权”;言近代中国改制,无不类于“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专制黑暗政体之历史也”、或“中国自秦以来二千年,皆孔子、老子中古时期思想所支配下之历史也”;而言中华之定义,无不弃之汉家国本而屈膝夷酋矣。凡此种种,完全出于政治化历史之左右,而根源于民国之西化风也。政意切,西风急,百年之沦竟已成习,何哀之!遂有所思,若国民之史观皆成此习,则恐中国古代真相遭掩藏。甚而若曲历史某日独尊于教育,后辈员工受书于此,三人成虎,则员工之智识亦无,少年既无智识,国又何从强盛。教育乃国之根本,倘我国民失智识于教育,如此而国家民族无可求索永久生命源泉之切实根据,亦无法真正认识历史病痛之症候,遗毒千古矣。
是故,国民之知史应为重要之国民课题。
二、温情之敬意
近世有志之国民无不希冀于国家架构之革新,原以西人强盛,国人便欲仿行以去侮。据此以行,而仿于日本、于德意志、于美法;或接受并实践外来思想,求革命而后福。此种仿行,有温和有激进,温和者尚心怀对历史之温情敬意,而激进者却意欲全盘消灭中国历史遗存,此民国时期废汉字风之类也。西风萧萧,其骤烈如此,几使国人自灭千年文字。然时人竟未全失谨慎,幸之其尤未行。但如国字之审慎,于近世实鲜矣。可怜之,中华民族自身之特性除生活地域与文字外几已尽没。
夫历史者,我民族国家过往全部之活动也。今所谓民族、国家者,无不聚结抟成自历史之演化。而历史所抟成之民族、国家,又因其所载国民之奉献、热爱而充满力量,以组成该力量之国民,则心有所爱也。于此,而推之近世茫茫爱国者心意,亦无出于民族国家之大义也。然何以义于爱国家民族乃至殒身不恤欤?
盖人类常情,必先“认识”乃生“情感”。人最亲者父母,其次兄弟、夫妇乃至朋友。凡其所爱,必其所知。人惟为其所爱而奋斗牺牲。人亦惟爱其所崇重,人亦惟崇重其所认识与了知。人之父母,不必为世界最崇高之人物;人之所爱,不必为世界最美之典型,而无害其为父母,为所爱者。惟知之深,故爱之切。人之于国家民族亦然,由乎知识而爱之也。若一民族对其以往历史无所了知,此必为无文化之民族,此民族中之分子,对其民族必无甚深之爱,必不能为其民族真奋斗而牺牲。此民族必将无争存于并世之力量。
夫欲其国民对国家有深厚之爱情,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以往历史有深厚之认识;欲其国民对国家当前有真实之改进,必先使其国民对国家以往历史有真实之了解。认识之,则不至于凭虚妄臆,甚于逆造历史,使国民蒙蔽于特定之政治利益,不知国之真相;了解之,则不至于颓废丧气,甚于毁灭历史,使国家陷入激进荒唐之灾难动乱,湮没民族精魂。而所谓温情与敬意,亦遂于此也。
三、虚无之推诿
世界大势,形如波浪,朝夕不一,此起彼伏。中国尝于其世界观中鼎立东方世界,然近世备受欺凌,国民遂以为病态之理,欲以全盘改造之。比照世界大势,满清殖民中国后,实有病态落伍之情;然竟由此而将近世之弊病全诿卸于百千年前之古人,岂如是哉!
近世国民,每言国家改化,则上溯万里之遥,谓弊之于秦汉,谓弊之于唐宋云云,如是以得其结论,非革除中国故历史不可也,非全然毁我就人不可也。而其妄加臆测,一中国之历史于其自定模式,复加以政治凭借,竟真真流行于国民之间。当彼之时,国人一言中国古代,无不为长病无休而自救乏力,其势必全然西化不可也。
然则今之有弊病,必欲全然颠造乎?且试以人类作比。今有一人,体有病象,以询病于医者,倘医者谓:“君病之起,起于君之有生,君当另换一无病之生。”如此,则何为医也。讳疾忌医固不当,然从头绝其生命以为医者,又何谓也。今之国民,尚阙智识,仍盲从视之中国历史以作近世弊病之源,以为近世落后之理,推诿一切于古人。殆今人皆有识高妙士也欤!
盖近世国民,适见我之骤落,并值彼之突进,而意料我有必落,彼有必进,遂以一时之进落一我全部历史之评价至虚无落寞。殊不知所变者我,能变者亦我,变而成者依然为我。譬之病人,染病者我,耐病者我,脱病而复起者仍我也。一切可变,而我不可变。若已无我,谁为变者?变而非我,亦何希于变?近世中国,显为有病,病且殆矣,万不容辞。而欲求医治者,索病源于历史,实为正途。乃必欲一切归罪古人,以至非自顶至踵不脱胎换骨不可,此何异于异族枪炮侵犯,绝我生命之所为也。是故凡论事者,必不可横切一点以管窥蠡测,当全揽风景、明辨古今以求真相也。况世事无常,岂有世兴世荣之理哉!
四、国家之希望
所谓国史,余窃自揣测,当解为国民之史宜也。夫近世治史者,非附庸于政治集团,即置身于记诵考据、辑补修订。然其作为,皆未将真正史情呈于世人,以供察学;反之,于其得观,乃束之高阁之史,或虚假谄媚之史。而观之钱穆先生之《国史大纲》,其材料之贴切,其用语之严谨,其逻辑之细密,其思想之真实,皆令人赞溢;又可知钱先生于书成时年仅四十四岁,则更令人惊叹。
盖钱先生著此书,实以国难当头之国民义举也。中华民国二十六年,时之大日本帝国全面入侵我彼时之中华民国,意欲实现对我之殖民统治,钱先生明知日本强大,虽对抗战抱有必胜信念,然仍设以最坏打算。困于其最坏打算,先生恐日本消灭中国历史,亦恨于彼时中国无真实之史书,遂续写其国史见解成书,以求中华之文明与华夏之精神代代相传、永永无已。
余尝因钱先生之见解以思索,多有进步之所悟,其尤显者,当为治史之标的。盖世间之真谛,无不自通于广众之了解与实践,至于一国之历史,其存立之价值,及其价值之目标,自然由一国国民所权之矣;复言之,一国之进步富强,亦必由其国民践行也。是故一国之国民,倘意寻求国家之强盛,必当医疗国之弊病;倘意医疗国之弊病,必善揭发国之症候;而倘意揭发国之症候,必真明达于国之历史也。而所谓真明达国之历史,则需国民知历史,知真实之历史。因此,治史者当以服务国民为责任,以求国民知史为目标,以促国家普遍之智识开化为导向。
近世以来,多有国民以爱国为己任,居此道而言治病改制,其曰更化者,为器物、科技,为人伦、风俗,为制度、法律。而其要者,至今亦首推制度与法律。然反观其间历史,未尝有见彼奋斗之实在结局也。除民国之建立为制度、法律之历史突破外,前(晚清)后(截至抗战胜利)之所为者皆不过于争斗或破坏之谓也。盖此间之作为者,皆妄引西法,不加辨别则生硬套袭,罔置历史于不顾,仅凭一时热情仰仗政治或暴力推行,结果适得其反。然论其效果,其先则曰推翻某社会就能到达新世界,达成民主法制,实现自由平等;待推翻过往政权后,却又谓推翻某之时代后还需徐步推进,或言其原本所求取之改制本有缺憾何如;而后则反复于无尽之政治泥潭中,而其口号则朝三暮四,一改再改。如此,终于发现自己走入历史之漩涡,而在此怪圈中盘旋却无力迈向其希冀之未来。凡此类者,虽心有改制求富强之心意,而皆未所成也。毕其一言,则未鉴于古自然无知于今,未鉴于古自然无知于中外同异。
世人求国家富强,无不为实现一种希望,近世崇尚之民主、法制,切实为迫切之富强追求也。然此方虽好,却本以疗西人之国症,是故我国民欲实现之,必明我国历史,以寻得中西同异之切口,方能达成矣。盖我国之希望,必欲使国民明达国史,以全民开化之智识追逐之;惟若此,近世国民之追求,谓民主、平等、法制云云,才有广大国民之智力衔接,才有庞大国域之全面推受。故此,我国民之希望可于某程度读作国史重光之果实,即全面恢复中华道统之成就。至此,吾辈方可明之,所谓医疗国家,并非全面置换,乃系有我而变与我为变者之国民精神之延续,此乃真切之国家希望也。
作者介绍:
彭家丰,男,汉族,1993年生,川西人。性正直,自幼喜诗书、嗜史传,尊道敬古,讲信明德,张之四维。常慕于古先贤之风尚,欲法之以成事业。然行事稍怠,不习于书、不勤于学,实有所愧。固好娱乐之事,凡歌乐棋类、体育运动,皆有所爱,尤技精于电子游戏,亦钟情于张国荣先生之歌曲。曾欲投身历史研究,然今时更致于实务,期以青年之锐意,成就光华。